记者与受访者相互扶持共成长:走遍古墓拼凑被遗忘过去

联合早报
2018年9月6日

文/谢燕燕 摄影/萧紫薇



寻墓人吴安全(左)与文化历史线记者谢燕燕的合照。



早报团队报道过无数大小新闻,而这一篇篇新闻报道,向读者传递信息,同时对记者和受访者产生一定的影响,且通过三名资深记者与他们受访者的故事,一窥究竟。

新加坡开埠200年,建国却仅仅半个多世纪。历史学家如今认为700多年前,这里已是各地船只停靠和进行交易的市集。从开埠建国算起,我们的历史还短浅,编写工作尚在进行,这也就让采访文化历史线的工作变得更有意思。

我们在建国过程中,急急忙忙求发展,好些时候毫无眷恋地让发展巨轮迅速地碾平我们的甘榜、学校、戏院、庙宇,让这些与一代人成长记忆息息相关的景致,永远从岛国消失。

很多历史性建筑,例如国家图书馆和国家剧场,顺应建国时期的社会需求,匆忙地拔地而起;在社会变得富裕时仓促拆毁,却忘了这些建筑承载着一代人的集体文化记忆。

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只往前看,一味追求发展,漠视社群的共同经历与记忆,缺乏历史意识。不过这种趋势近年似乎有所缓和,民间涌现一批热衷族群历史的文史爱好者,愿意一头栽进历史的搜集与研究,肯花时间从历史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,一点一滴地拼凑先人的故事。

这群人当中有的还很愿意动员亲友同学,一起重新拼凑已散落成碎片的记忆,述说已不复存在的聚落、社区、甘榜、学校或庙宇的故事,重构自身的微历史。例如,乌敏岛和德光岛前岛民都在重构岛民历史,很多已消失的学校的校友,退休后着手整理校史。


前内阁部长杨荣文曾在一篇题为《没有过去的记忆就没有未来》的专访中说,历史是很奇怪的,在一个族群部落里,从基因上来说,总有一些人喜欢收藏,一些人专门做记录,一些人对历史产生兴趣,其他人毫无兴趣,但是历史却给了大家力量、慰藉和保障。

他认为,“对过去太执着没有未来,但完全不知道过去同样没有未来。两者之间,一定要对记忆有平衡和新颖鲜活的处理方式”。

从事新闻工作超过30年,2008年初从《新明日报》调到《联合早报》后,开始采访文化历史和社团动态,触摸本地历史。这是我的记者生涯中最有收获最有满足感的一段经历。

我被调到早报前,曾担任《新明日报》两本《庙宇文化》书籍的文字编辑,当时便意识到可以从庙宇挖掘地方历史。庙宇作为某个村落或族群的核心,往往是社会变迁的见证者。

很多本地文史工作者正是从庙宇切入,开始挖掘地方志和人文历史。2008年曾报道石叻学会以中英文出版的《万山港福德祠历史溯源——投桃之报》。两名作者吕世聪和洪毅瀚借助这座广东社群的百年古庙,鲜活而深入地挖出加冷河流域的历史,从建庙先贤带出早期社群领袖,又从庙宇祭祀习俗和神祇,勾勒出本地民间信仰的缘由与发展。

除了庙宇,会馆也是族群历史的重要载体。注重历史传承的社团会馆,总会在大庆时出版纪念特刊,重述或重新梳理会馆历史。华人向来对能被“载入史册”特别自豪,很多会馆因此愿意花钱出版特刊。

想要研究历史,首先必须有资料。近代史学家傅斯年(1896年-1950年)曾说:“上穷碧落下黄泉,动手动脚找资料”。要研究历史,不能单靠纸上文献,还要从墓碑和“地下”寻找考古的依据。

已数不清曾经和吴安全这位寻墓人到过新恒山亭、老山、武吉布朗寻墓多少回,但每次踏青,总能在古墓间挖出先辈们一些鲜活有趣、却已被遗忘的历史,并把这些新发现的旧事当“新闻”刊在报章上。

拼出李光耀柯玉芝家族历史
这些算不上是新闻,却是细心拼凑后重新被激活的新加坡故事,是从土地里被唤醒的记忆,是岛国先民的微历史。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,就能展现早期历史的某个面向。这类故事收集得越多,就会发现不同故事的主人翁,有着千丝万缕,错综复杂的关系,毕竟是发生在同一个时空下的事儿。

2014年6月,我应建国总理李光耀的弟弟李祥耀医生之邀出席一个聚餐会,目的是拼凑李家人力车夫高长古与年少李光耀一段死里逃生的故事。聚餐者包括高长古两名来自香港的孙子高洪庆和高洪旺,以及协助李医生联络上高家后人的退休商人陈进福。

《寻找人力车夫高长古》一文见报后,引起吴安全的注意,让他想起李光耀曾在回忆录中提到外公蔡金鼎和外婆梁亚顺。更巧的是,他有个专门帮人打理墓园的朋友苏亚明,正好在那个时候用手机把蔡应昌和蔡金鼎的坟墓照片传给他看。

经常在深山老林里打转的吴安全其实见过蔡应昌、蔡金鼎父子的墓,只是之前没多加留意,也不清楚墓主人身份。当他再回去研究那些墓时,已能从李光耀曾外祖父蔡应昌、外祖父蔡金鼎、蔡金鼎第二任妻子萧玉銮,还有李光耀亲外祖母梁亚顺(蔡金鼎第三任妻子)的墓找到各种资料来拼凑蔡家历史。李祥耀医生对外公的记忆,还有他手上的资料与照片则补充了这段家族史的内容。

2016年4月,吴安全从阮添筹位于老山的古墓拼凑了另一则故事,把这位曾被列入宋鸿祥《新加坡华人百年史》的著名律师,与早期义兴公司大总理阮锡禧,还有李光耀夫人柯玉芝的外祖父阮添成串联起来。原来阮锡禧是阮添筹的祖父,阮添成是阮添筹的弟弟,这意味着阮锡禧是柯玉芝的高外祖父。

考究历史不断有新发现。两年前写阮添筹的故事时,学界都认定阮锡禧是本地福建帮义兴公司的大总理,但是吴安全最近从1971年报章上的迁坟通告发现,阮锡禧极可能是汕头溪南镇岱美村的潮州人。这正是研究历史有趣之处。
每次踏青,总能在古墓间挖出先辈们一些鲜活有趣、却已被遗忘的历史,并把这些新发现的旧事当“新闻”刊在报章上。这些算不上是新闻,却是细心拼凑后重新被激活的新加坡故事,是从土地里被唤醒的记忆,是岛国先民的微历史。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,就能展现早期历史的某个面向。

(作者为资深娱乐专线记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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